这个拍了一辈子文艺片的男人,可能是华语影坛最带种的导演

昨晚,侯孝贤拿到了第68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成为继王家卫,杨德昌后,第三个获此殊荣的华人导演。


面对这种荣誉,一般导演都会欣喜若狂,最起码讲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场面话。


但侯孝贤明显不是一般导演。


他台上领奖时,这么说:

我来戛纳七次,七次还是八次。以前得过一个奖,忘了是什么奖,不过这次能够得导演奖。对我是一个非常大的鼓励,而且非常谢谢。因为拍电影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要找更多的钱更难。


颁奖后台,接受媒体采访,当被问到没有摘到最佳影片(金棕榈),他又这么说:

我的片子他们不见得看得清楚的,所以能得导演奖,我觉得他们已经很有能力了……


仅仅因为这两段话,Sir就更爱他。


太霸气侧漏了!


而事实上,回顾侯导的经历,你会发现: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硬汉,他的生活远比他的电影激烈有戏剧性得多。



Part 1 侯孝贤的“黑帮往事”


1947年出生在广东梅县的侯孝贤,在四个月大时被父母带到台湾高雄市的凤山县。


成长在高雄凤山街头的他像所有“外省人”一样,时刻感到一种漂泊不安的情绪。加上父亲的早逝和母亲的无暇管教,让侯孝贤从小就浸泡在这种由拳头、砍刀、骰子和武侠小说所构成的世界里。


家里面的存折被我偷了赌博,家里面可以当的、可以卖的都被我拿去,然后床底下有一堆我们那帮人的刀,各种刀,以前有一阵子还每天磨刀,磨完之后放在身上,跟两个人去街上巡。


《童年往事》说的就是侯孝贤自己年少时的故事


少年阿孝咕信仰江湖义气,他高中时的座右铭跟曹操相反: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他说这都是“看武侠小说害的”。


成年后的侯孝贤回忆往昔,说起少年时期印象深刻的事。


自己小时候胡作非为,母亲气急,操起菜刀就往他身上丢去,在小腿肚上留下了一个白白的口子。


这段情节重现于《风柜来的人》:刚从警局出来的钮承泽还在扬言如何对付仇家,就被母亲的飞刀掷中。


片中的钮承泽就有侯孝贤的影子


后来侯孝贤才从姐姐口中得知,父亲肺炎早逝,母亲在绝望之时曾多次自杀未遂,“她还一步一步走进海里”。她脖颈上的刀痕,至今深深印在儿子的记忆中。


当父亲、母亲和祖母都去世之后,高考复读生侯孝贤接到兵役通知单。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坏了”,于是撕掉身上所有的当票,离家当兵。


最早编剧的《小毕的故事》中,侯孝贤就给了不良少年小毕一样的选择。



之后又考上了国立艺专影剧科(现台湾艺术大学),毕业后当过场记、编导、制片,拍过《就是溜溜的她》、《在那河畔青草青》等“商业片”,最后一步步确立自己的风格。


成年后的侯孝贤尽管脱离了流氓的少年时代,但这股草莽豪气始终伴随他左右。


为了帮杨德昌拍摄《青梅竹马》,他不仅把丈母娘店面抵押,还在《青梅竹马》中担任制片与男一号。


《青梅竹马》中的侯孝贤与蔡琴


得知《冬冬的假期》男主角颜正国犯法入狱的时候,侯孝贤挺身而出去找马英九求情。


最为电影圈传诵的是,《悲情城市》意外卖座之后,自己把一部分分红资助录音师杜笃之和剪辑师廖庆松去升级设备。


杜笃之(中)、侯孝贤(右)


在拍戏时,侯孝贤也喜欢叫上工作人员、演员一堆人一起去卡拉OK唱歌。


在张曼玉的前夫奥利维耶·阿萨亚斯1997年拍的侯孝贤纪录片《侯孝贤画像》中,就能看到他嚼着槟榔,唱着闽南歌《跟往事干杯》的洒脱。



但就算是去唱K,他也是一副为所有人操心的“大哥模样”:


我告诉你们,现场所有人的状态都在我眼睛里面,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唱歌,但是所有人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其他,我都看在眼里,随时注意,很怪。


然后到最后要走,我是最后一个走,检查有没有人丢了东西,所有的安排我都事先想好,就像拍电影一样,步骤都想好,所以有时候这样活着是挺累的。


《悲情城市》里,林阿禄(李天禄饰)有一句台词:“为什么当流氓?还不是为了维护整个庄子。”


大概就是侯孝贤看待传统帮会的根本立场。


成为导演后,侯孝贤也经常把自己的帮派经历投射到电影里。


他对于黑道的刻画,并非一成不变,在最早《风柜来的人》中,黑道仅仅只是一群有勇无谋,荷尔蒙分泌过旺的街头混混。



《悲情城市》的黑道开始使用武器,随之而来产生了杀戮。


《戏梦人生》中黑道开始演变成当地保护乡人的团体。



《好男好女》里,黑道又借男主角的手发展成匍匐在政治斗争之下的商人。


侯孝贤身上的黑帮气息不止弥漫在电影里。


2007年,侯孝贤的女儿嫁给了台湾四海帮前帮主蔡冠伦的儿子。婚宴上除影剧圈人士到场祝贺,包括竹联、四海、天道盟、松联等台湾主要帮派的帮主及大哥也都现身,一百二十桌座无虚席。



警方还派出了四名警员到场搜证,让婚礼现场跟拍电影一样。


当然侯导也并没有“为难”女婿,反而“愈看愈有趣”。


他满意地说:“选女婿就像选演员一样,我一看他就很顺眼!”



Part 2 侯孝贤和他的朋友


谈台湾电影,侯孝贤和杨德昌是两座绕不开的高山,这两人之间的私下的故事也分外精彩。



一开始应该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


据朱天文回忆:


他(杨德昌)跟侯孝贤开始来往,是在两人做《风柜来的人》与《海滩的一天》时期。


《风柜来的人》时期的侯孝贤(左)


有一晚他们在中影厂录音间门口遇见聊起,侯孝贤对杨德昌说:“如果我先看了你的海滩,我相信风柜会比你的海滩拍得更好。”杨德昌听了很感动,照他一贯讷于表达情感的处世态度,他大约会是嘴上不说什么,眼睛眯眯笑成一条缝。


岂知他心底已经决定一件事:“这个朋友交定了。”


当时两人好到,连蔡琴都说:“他们简直是在谈恋爱!”


后来两人的分开,在Sir看来,有点王不见王的竞争关系。


《东方早报》曾采访过跟杨德昌合作过的编剧小野。


但他们后来越来越不合,原因外人都不确定,但我知道当时侯孝贤投资杨德昌的《青梅竹马》,结果赔掉了很多钱,有点不开心。


侯孝贤的电影路一直很顺,杨德昌拍《牯岭街》的时候,侯孝贤已经在准备《悲情城市》。当时组织合作社,投资者一看这几个人都不太好搞,每个人都那么贵,就撤了。之后侯孝贤找到了老板,《悲情城市》也得了奖,声望一时无量,卖了一亿多。当时台湾电影普遍才卖几百万,或者一两千万(所以别以为侯孝贤电影都是赔钱的),大家把他当做台湾之光。


杨德昌就比较可怜,他看到侯孝贤起来了(内心有点压力),他的下一部电影又磨了两三年。《牯岭街》虽然卖的也不错,但没有《悲情城市》卖得好。



其实侯孝贤跟杨德昌的电影风格相差甚远。


侯孝贤追求的是禅意诗意,而杨德昌更偏好逻辑和结构,两人几乎背道而驰。


当然,这段友情后来慢慢被岁月修复。


杨德昌去世后,心情沉痛的侯孝贤一直回避接受媒体采访,面对非常熟悉的记者也只是简短回应称自己通过短信得知这一消息:“这件事情让我感觉一个时代好像过去了。”



侯孝贤最爱的演员可能是舒淇,因为她够“硬”。



从《千禧曼波》到《最好的时光》,再到《聂隐娘》,侯孝贤和舒淇已经合作了三次。


侯孝贤第一次看见舒淇是在一个沐浴露广告,觉得她“很自信,很自在”,于是就想找她拍戏。


舒淇高中辍学,16岁就离家出走半年,从台北跑到台中找工作,做过吧女、招待、售货员、模特。


刚开始拍戏侯孝贤对舒淇的印象是这样的:


舒淇是很硬的,她以前在台中混过,所以基本上她是很好强的。她之前不认识我,但是她知道我是一个有名的坏脾气的导演。她是跟我在飙,我们之间其实是有一个张力的,不说破而已。我就是在利用这个张力。


她在《千禧曼波》中饰演一个舞女,侯孝贤说,拍戏的时候根本不给彩排直接上:


每天我都是算好,差不多中午、下午以后才开始开工,让她睡足,而且我不熬夜……我给她拍的方式就是没有rehearsal(排练),没有对白,只有情境。譬如那个男的要去检查她的身体、她的发票。有时候演到激动之处,“舒大姐”是会拿着椅子砸人的。



当时还有一个最著名的段子,就是《千禧曼波》拍完后,舒淇在戛纳看完,回到饭店换衣服,对着镜子就啪啦啪啦地哭,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开始自觉到表演是怎么回事,角色是可以演到什么程度”。


后来两人又合作了《最好的时光》,拍完后侯孝贤就已经指定舒淇来演《聂隐娘》。



侯孝贤眼中的舒淇有一股烈性和狠劲。


他特地为舒淇改了剧本:

实拍的时候,我们大小姐(指舒淇)不知道是对威亚不适应还是怎么样,每次跳下来就会‘啊’的惨叫,每次都这样,最后只能调整角色。


因为在侯孝贤心中,舒淇就是“女侠”:

她曾经在香港被人笑说“演脱片的那个谁”。她不是说过吗,“我脱掉的衣服要一件一件穿回来”,这不就是女侠吗?


影迷都知道侯孝贤的电影是抒情不煽情——好吧,硬汉都不屑流眼泪。


它的镜头总是与故事保持一定的距离,尽量不跳进人物情绪。


《南方周末》采访吴念真写过这么一段旧话:


《恋恋风尘》是吴念真根据亲身经历编写的剧本。



剧本里面有一场戏,吴念真出发去当兵的前夜,他去一家面食店,和在那里打工的女朋友告别。女朋友已经准备了一千多个让吴念真带走的信封,希望他走了以后,每天寄一封信给她。吴念真去的时候,她还在一个个信封上写自己的地址、贴邮票。吴念真说,我帮你一起写吧。离别的晚上,两人没有讲话,一直在信封上写地址,女朋友写得累了,趴在桌上和衣而睡,身上还有面粉的味道。吴念真给她披上衣服,继续写,直到写完,才把她叫醒。  


侯孝贤在拍片时,把这些情节都删掉了,有些根本没拍,有些在拍完之后剪掉了,因为侯孝贤觉得这样太煽情。


吴念真还跟他抱怨说:“我都把真事告诉你了,你还当这是假的!”


最后,附赠一个今天Sir刚淘到的小故事:


来自豆瓣网友@锦


很多年前,《最好的时光》出版,侯孝贤来做讲座加签售。中关村图书大厦挤满了附近的学生,我也在。拿着书,傻气地等讲座赶紧结束要签名。


讲座是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侯孝贤看着台下黑压压三四百个学生,突然说了句,其实我说这些你们也不懂,也就朱天文他们懂。


后来我见过很多导演,听过他们很多次讲演,侯导那一句是最真诚的。


这段话让Sir想起了今天《新浪娱乐》关于侯孝贤人物稿的标题。



里面这样写道:

侯孝贤说过,拍电影的“通关秘诀”只有一个:一个人,没有同类。他年少时父母去世,很早便进入社会摸爬滚打,从剧组场记开始做起,一步步坚持到今天。或许是受自身经历影响,侯孝贤的电影里也多是社会的边缘人物,漂泊无根。侯孝贤和他们如同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孤独侠客,在浮躁氛围里保持看透人世冷暖的冷静双眼,并不断迈向对自我内心的终极探索。


某种意义上,吊的创作者,都是孤独的。


还记得《梅兰芳》里孙红雷扮演的邱如白是怎么说的:


谁毁了这份孤独,谁就毁了梅兰芳。


一个好的时代,就是有责任保护艺术家的这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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