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苏轻箬


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这是爱国诗人屈原《涉江》起首的文字。屈原一向以高洁出尘著称,一生都在歌咏香草美人,而他竟然爱慕一件衣裳若此,可见这件衣也足以与天然香草、绝色美人相媲美了。

这件衣裳便是我们熟悉而又陌生的汉服。《左传》有“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我们华夏民族的名字就是从这华美的衣服而来。

其实不仅仅是屈原,我们翻阅任何一本古典文集,里面关于华美衣冠的描述都可谓俯拾皆是。“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说的是与自然交融的和谐之美,“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说的是盛大瑰丽的礼仪之美,“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说的是娉婷窈窕的少女之美……诗人们在描述美好事物的时候,为什么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绫罗冠带?汉服之美,究竟美在何处呢?




我们都知道,常见汉服最主要的特征是交领、右衽、系带、隐扣等等,给人的直观感觉是宽袍大袖。汉服袖子一般都比手臂长,最常见的深衣规定要回挽至肘,而袖径最宽的可达四尺,垂下手几乎及地。这种设计相对人体而言,显然是过大了,但是当着装者屈臂时,这种大袖就会形成优美的流线,举手投足之间,临风屹立之时,不停地运动变化。也许你记得电影《英雄》里面飞雪以衣袖击落无数箭羽的镜头,长袖跌宕飘逸,如幻如舞,展现了极具冲击力的的艺术美感。衣与裳的设计剪裁也是同样道理,用料都远大于覆盖人体的最小需要,但一旦穿起来,便会依着人的身体结构,形成曼妙灵动的流线,使人的活动游刃有余之外,也显示出轩敞自然之美。

汉服这种行云流水般的设计理念与华夏文明的演化是分不开的。华夏民族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在很长时间内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使汉族早期服饰工艺远远领先于周边民族,诸如纺织、印染、刺绣、裁剪等工艺技术的发展,都给汉服带来发展的动力。在中国的一些朝代,这些技术的发展将汉服工艺推向一个又一个高峰,至今仍令人叹为观止。例如高超的纺织技术在汉朝造就了素丝蝉衣,重量仅< xmlnamespace prefix ="st1"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smarttags" />49克,虽轻薄但十分柔韧,足以满足日常使用的需要;唐朝更出现了仅重25克的汉服,将数十层丝绸套在身上,依然可以看到肌肤上的痣。

几千年的发展中,汉服在其宽大飘逸、流畅拔俗的基本风格之下,演绎出几百种款式,如汉代宫廷中女子爱穿的曲裾式,续衽后的曲边围绕人体转一圈或两圈,下衣的裙部层迭出优美的曲线,高贵、含蓄;唐代最流行的襦裙,是上衣下裳类汉服的代表,衣缘和下裙的花纹互相搭配,朴素里衬托着秀丽;由直领汉服发展而来的鹤氅,本是指用白鹤等鸟类羽毛捻绒拈织的贵重裘衣,后指宽长飘逸、长至曳地的外衣,其悠闲恬淡的风格颇受到中年男子的喜爱。再如直裰、褙子、比甲、半臂、襕衫这些只适用于汉服的名词,我们看上去已经十分陌生了,但是它们却见证了曾经辉煌并令我们自豪的历史。

汉服之美不仅体现在衣服本身,也体现在它的配饰中。例如妇女的发式,远古的披发、汉代的“倭堕髻”、北朝的“十字髻”、唐代的“灵蛇髻”与“飞天髻”、宋代的“朝天髻”、“同心髻”等等,都是相关朝代颇为流行的发式,与汉服的形制美浑然天成。另外的首饰、身饰、腰佩、足饰、佩剑等等,都与汉服有天然的搭配。

汉服追求的是浑然一体、天然妙和、由外及内的美,它的作用不仅仅是御寒蔽体,它所有的形制特征、纹饰搭配都具有深刻的内涵。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

中国自古以来被称为“礼仪之邦”,而中国的政治历来被称做“衣冠之治”。《礼记-坊记第三十》中写道:“子云:‘夫礼者,所以章疑别微,以为民坊者也。故贵贱有等,衣服有别,朝廷有位,则民有所让。’”汉族服饰与汉族的礼法制度是密不可分的,因此,每一个朝代建立之初都会对本朝的服饰制度做详细规定,规定其等级制度和应用场合等,这在相关史册中都有明确记载。

《易·系辞下》中“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一节,明确记载了中国最早的衣裳形制——上衣下裳。衣裳制后来发展成冕服,根据金文释读,冕服制度形成于公元前十一世纪的西周时期。大盂鼎、毛公鼎、吴彝、颂敦等青铜彝器都有赐服的记载,这时冕服已成为法服(礼服)。它颜色方面要求上下协调,选用五种正色为佳:青、赤、黄、白、黑,总之应选用深色调,不能用翠、嫩、浅、花一类浅色。上苍下黄、上黑下红是经典组合,也是传统礼服的一贯配色方案。

文饰中除了龙凤、麒麟、玄武、翟鸟外,还有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这些都是有寓意象征的文饰,如:日、月、星辰取其照临,山取其稳重,龙取其应变,华虫(一种雉鸟)取其文丽,宗彝(一种祭祀礼器,后来在其中绘一虎一猴)取其忠孝,藻(水草)取其洁净,火取其光明,粉米(白米)取其滋养,黼(斧形)取其决断,黻(常作亚形,或两兽相背形)取其明辨。

在穿戴方面,要求女子插副笄,男子戴发冠。另外,蔽膝、绅绶、组玉、丝履不可缺少,如果有条件,男士还应该佩上宝剑,手执笏板。这些繁琐的要求,都体现了礼的需要。

而汉服中最典型的深衣,则被明确其形制必须符合“规、矩、绳、权、衡”。深衣的下摆由十二片布组成,代表一年有十二个月,体现了强烈的法天思想;衣袖呈圆弧状以应规,交领处成矩状以应方,这代表做人要规矩,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衣带下垂很长,一直到脚踝,代表正直;下襟与地面齐平,代表权衡。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儒家思想,了解了衣服里蕴藏的含义,也就明白了如何做人。

如果说汉服洒脱出尘、宽博大气的直观感觉体现了它的外在美,那么与礼制的结合无疑体现了汉服的内在美。作家龙应台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俭朴的农家妇女也许坐在门槛上织毛线、捡豆子,穿著家居的粗布裤,但是一见邻居来访,即使是极为熟悉的街坊邻居,她也必先进屋里去,将裙子换上,再出来和客人说话。穿裙或穿裤代表什么符号会因时代而变,但是认为‘礼’是重要的——也就是一种对自己和对他人的尊重,在农妇身上显现的其实是一种文化的底蕴。”

我想这位农妇可能并没有多大的学问,但是中华自古对于“礼”的重视已经潜移默化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也被每个普通的中国人所承袭。这似乎也是先人智慧的体现,把礼仪教化融入到与人们最贴身的衣饰之中,才能真正造就一个令世人瞩目的礼仪之邦吧。

但是汉服渐渐消亡之后,相关礼仪似乎也离我们越来越远,倒是在亚洲其他受汉文化影响较深的国度,如韩国、朝鲜等礼仪则被很好的保存下来。礼仪随着服饰的消亡而旁落,这大概是命运和我们开的一场玩笑。不过我们也应该庆幸,我们丢失的东西至少在其他国度被保存了下来,说明它仍然有顽强的生命力。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世界上有四大文明古国,唯有中华文化一脉相承至今,也只有中国人是古中国人的后裔,这个令人惊叹的现实似乎也从某种意义上证明了中华文化强大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的来源正是中华文化强大的包容性。

中国自古就不断吸收借鉴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服饰当然也不例外,最著名的可算是“胡服骑射”——即在宽袍大袖的基础上,吸纳了胡服简易方便的特点,重新设计,行成了改良型的短衣,后世不断发展,也成为古代劳动人民常见的衣着。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汉服吸纳了外族服饰的优秀元素,却并没有改变其最基本的特点,如交领、右衽、系带、隐扣,在对胡风的借鉴中,汉服的风格不是被冲淡了,而是使其形制款式更加多样。不仅如此,更多的时候,汉服给其他民族的服饰以巨大的影响,这个影响一直延续至今。最典型的如中国南方大部分少数民族的服饰以及韩服、和服等。

在日本飞鸟和奈良时代,也就是中国的唐朝时期,中国对日本的经济文化影响进入最重大的时期。这时,中国古代吴越地区的宽袖、迭襟式长衫流传到了日本,成为日本上流社会正式场合的礼服,甚至是朝廷的正规制服。在此后的历史变迁中,它小袖由内衣变为外装,袖筒变短变长,腰带变窄变宽,花纹图案不断翻新,染织工艺日益精制豪华……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和服的基本要素始终没有脱离吴服的定格,所以直至今日,仍然有日本人将和服称为吴服。

高丽服饰则学自大明。韩国宫廷中女性的服式,有许多华丽的装饰,与汉族服饰相似,但是裙子比较宽松,腰带系得较高,领口开得也比汉服要小,正在热播的韩国电视剧《大长今》也表现了韩鲜与大明的紧密关系。

今天在日本和韩国,穿着“类汉服”的传统服饰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婚礼、节庆等重要场合,和服、韩服都作为礼服而备受重视。但在中国,大部分的汉族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民族服装为何物,而市场上所能见到的中华服饰也只是经过改良的、西服化的满服,如旗袍和马褂。服饰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区别于外族的文化符号和标志,在中华民族日益强大的今天,相信汉服也终将拨云见日,重新找回自信,同其他少数民族服饰一起展现在世人面前。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这是一个全球化与本土化并存的时代,所以在很多国际活动中,尤其外交场合,各国代表还是愿意穿着民族服装出席,以显示自己文化的独立性。不仅如此,在刚刚过去的56个民族共庆祖国56华诞的古琴表演上,汉族代表因为没有自己的民族服装而只能穿旗袍出场,显然使这场中华民族大团圆的盛宴失色不少。于是现代汉服体系的形成及发展,就成为摆在现代汉族人面前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恢复汉服并非复古,汉服体系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因循着一定的发展规律。譬如日本的现代和服,是在古和服的基础上融入现代熨烫法以及西式立体裁剪而形成的,其他民族的民族服饰发展轨迹也大体如此。因此,在传统汉服绝迹三百多年之后的今天,汉服也需要在体现汉服的民族传统性、制式文化基本取自古汉服的基础上,在用料、纹饰及一些细节上略加改良,从而形成现代汉服体系。

也可以这样说,今天世界各族怎样对待他们的民族服装,汉族人就应该怎样对待汉服。费孝通先生在《“美美与共”和人类文明》这篇文章中说道:“不同文明之间的交往,‘内容’常常会退居到次要的地位,而‘形式’会上升为主要的东西……它(形式)在一种文明、一种文化里起着很重要的作用,甚至是生死攸关的作用……”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想在各类文明的相互撞击中生存下来,想在国际舞台上拥有自己的一席之位,作为“形式”而存在的汉服,它的复兴与否不仅不应遭到置疑,反而是势在必行的。

2003108日,在日本东京举行的2003国际小姐选美决赛中,代表中国参赛的王珊荣获“最佳民族服饰小姐”称号,她获奖的那套服饰就是根据唐代宫廷服饰设计而成的现代汉服。事后有记者采访她说:许多人都认为你并不是最漂亮的,那么你认为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呢?王珊自信地说:我是典型的东方女性,东方女性最吸引人的是“内秀”——就是那种内在含蓄之美。正是汉服所承载的这种成熟内敛、含蓄蕴藉的美,使这位身着汉族传统服饰的东方女孩折服了所有评委,捧得大奖而归。

有人说消亡的东西很难再恢复了,但是我告诉大家一个语言史上的奇迹吧,那是上个世纪初,一名叫耶胡达的犹太青年把断绝了约两千年的希伯莱语复活了。如果一门两千年没有人使用的的古老语言都能够复活,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仅仅消亡了三百多年的汉服也一定能够复活,而且在它复活的背后,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找寻汉服的美丽,就是在找寻我们失落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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